路明非认识楚子航。

不是“君焰”这个代号，而是楚子航。

高中时期的楚子航是个耀眼的神话，“男神”二字已不足以形容他的完美。不但颜值炸裂，成绩和体育也是数一数二。任何一场考试他都能以几十分的差距无形中羞辱第二名的自尊；任何一场篮球赛只要有他在，场地的周围都会围满了来自各个年级甚至外校的女生。

每当他运着球越过防守，再微微跳起对着篮板抛出一道弧线时，宽大的运动服的下摆升在空中，露出了他白净而紧实的腹肌，以及隐约可见的人鱼线——更别提他微微鼓出肌肉的手臂和线条精致的锁骨——没有哪个女孩会愿意移开视线，巴多胺像爆炸的弹药一般侵占了大脑，她们爆发出一阵阵的尖叫，进球与否早已不重要。

路明非比楚子航低两届，但早在初中时就对他有所耳闻。那时班上所有的女生都知道省重点仕兰高中里有个楚子航，所有优秀的女孩都怀着一份憧憬想要考进那所学校。早在楚子航在开学典礼上作为学校代表发言致辞以前，他的名字就已经渗入了路明非的生活——或者说，坐在主席台下的上千名新生中，几乎每一个人的生活。

不过路明非对他的印象一直停留在“高三那个牛逼得不像个人类的学长”，真正有接触是在一个多月之后。

十月的秋游活动一共六个地点，各班自行选择目的地。由于楚子航不打算参加，所以各个地点去的班级还算平均。然而临行的前一天校内贴吧又爆出消息说楚子航会一起去，顿时选错地点的女生们一片哀嚎。

路明非的班级刚好和楚子航他们班一样选了祁阳山——离学校大概几十公里远的一座不出名的小山，爬到山顶上有一大片活动平地，可以看看风景，吃吃自助烧烤什么的。大概因为爬山太累并不讨喜，来这里的班级相对要少一些。

饥肠辘辘的学生们终于来到山顶，他们都像恶狼一般兴奋地冲进了烧烤摊，男孩女孩占领了一张张石桌，招来服务员为他们开火、点单。

而那时候，路明非一个人背着包，格格不入地站在一旁看着闹腾的人群。

他没有关系非凡的好哥们，也没有非常聊得来的女生朋友。他的性格并不坏，可不知怎的和谁都不交心——所以现在，不会有哪个人抬起头来看他一眼，笑嘻嘻地招招手，说路明非快过来，这里还能挤一挤。

于是他忽然觉得很无趣。

路明非背着背包朝山顶平台最外侧的一张长椅走了过去。那里正对着山的边缘，没有树的遮挡，能看到远处的云和脚下缩小了几十倍的地面。他把包抱在胸前，一屁股坐在了长椅的右侧舒舒服服地放松了筋骨——爬了半上午的山，他的小腿隐隐有些酸痛。

他没有察觉到周围的女生一直都看着这里窃窃私语，并且在他坐下时瞬间安静了。

路明非向刚才就坐在左边的陌生人打个了招呼——毕竟要分享同一把长椅。

他将要举起的手停在半空落了下去，因为左侧的人转过了头——仕兰神话楚子航。

十点四十分，路明非磨磨蹭蹭地靠近了西侧卫生间。七年前他和楚子航第一次正式相遇的场景在他脑海中缓缓回放，他想起那一天楚子航微微颔首之后又转回了脑袋，然后两个人坐在那儿看天，看云，发呆，最后错过了烧烤和之后的集体活动。

当然楚子航的发呆不能算是发呆，他只要坐在那儿，什么都不用想地板起脸，就能制造出一种散发着古典气息的威严气场，仿佛千百年前思考着真与美的苏格拉底。

——就好像现在这个撑在洗手台前，一动不动地为理想国而苦恼的柏拉图·楚。

只不过路明非心里清楚，他真的只是在发呆罢了。

他走到卫生间门口，作为君焰的楚子航自然早就察觉了他的到来。可是他不说话，路明非也拿捏不准该怎么开口。

“师……兄？”

犹豫良久后路明非决定以校友身份作为切入点，感谢中文的博大精深，比起学长，师兄什么的一下子就拉近了距离啊有没有①！其实祁阳山之后，他和楚子航颇有一段渊源，路明非心想总之先打友情牌，回忆回忆高中时光什么的，以他扯白烂话的水平半小时还不就是一眨眼的事儿——足够小魔女大人溜到楼下偷走文件资料再溜回停车场了。

楚子航点了点头算是应下：“好久不见，路明非。”

可不是吗，李嘉图·路搓搓鼻子心想，从你当初高考都没参加，一声不响地离开国内自此杳无音信，不知不觉都已经过去七年了。
祁阳山之后他又和楚子航在校园的各个偏僻角落不期而遇——现在想来或许他们都是那些适合一个人躲开世界的小角落的常客，只不过以前没有相遇。再然后呢？树叶，创口贴，《耶路撒冷三千年》，不及格试卷，跨年夜，星际，一模一样的石头……陈年往事历历在目，清晰得路明非自己都不可置信。那时他也管他喊师兄，一声又一声，没想到现在再喊出口，已经这般陌生与不适。

“你还记得我走之前的最后一句话吗？”楚子航单刀直入。

路明非心底“咯噔”一下，干笑了两声不知如何作答。


那天晚上与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，普通的五月底的夜晚，月明星稀，清风带凉。楚子航的继父没有回家，妈妈和她的小姐妹们出去喝酒了，他不想呆在家里，不知怎的就跑到了路明非那的小区。路明非把他带上了天台——在过去几年里，这个积攒着泥垢与青苔的，只属于路明非一个人的小天台上，第一次迎来新的客人。

远处的霓虹灯像往常一样闪烁着，又冷又明亮；近处的万家灯火就在他们的身后，他们的周围，一个个普通美满的家庭在这个时刻点起灯，响起欢声笑语，暖黄色的灯光包围了这两个无所凭依的男孩。

他们肩并肩坐在脏兮兮的女儿墙上谁也没有说话，四条腿伸到外面慢悠悠地晃着，四面八方都是与他们毫无关系的温暖灯火。
“路明非。”楚子航的声音在他耳边轻轻响起，“我喜欢你。”

然而第二天他就消失了，离开了仕兰，离开了这个城市这个国家，路明非再也没有过他的消息。彼时他才发现他们彼此都没有留下任何明确的联系方式。


“你忘了吗？”楚子航从洗手台前站起身，一步步朝着路明非走了过来。

路明非心里发虚，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。

他终于在他面前站定，此时路明非已被逼到了墙角，一边堵着楚子航的身体，一边是冰冷的落地窗的玻璃。

“路明非。”他又说了一次，和七年前一模一样的语气，“我喜欢你。”

友情牌废了，路明非克制着心里的兵荒马乱，直接就打基情牌了WTF？！

他安静地站在角落没有说话。

楚子航的话简直就像是个笑话——如同当年人间蒸发前一天的表白一样，都是个笑话。都过去七年了，师兄，再好笑的笑话都早就不属于这个时代了，现在网上的梗不到一个月就过时了，你一个笑话讲了七年，真的一点都不好笑。

路明非安静了太久，久到楚子航眼中压抑着的感情渐渐冷却，熄灭，最终只剩下遗憾和落寞。他后退了两步，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失望。

能怪的了谁呢？他才是不辞而别的那一个。


“路明非，我是诺诺。”外耳道中的内置耳机响起了小魔女的声音，“文件有点问题，都是加密后才打印出来的。直接带走会打草惊蛇，我得把每一页都拍一遍。再拖20分钟，辛苦啦。”


楚子航已经转过了身。

路明非眼一闭牙一龇，生无可恋地冲上去，一把扳过楚子航英雄就义一般，按下他的脑袋就吻了上去。

我真是日了狗了，他心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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①：直接借鉴原文了